【璇慧】交辉
@槐序 生日快乐,我最喜欢你,你要天天开心。
写的时候没有在很好的状态,希望你会满意呀……原本说好可能赶不出来的,现在就当是惊喜啦(?)
BGM:削除《Glow》
《交辉》
段艺璇驯服了一条龙。
胡晓慧自幼在森林深居,青天白日让地面剧烈的震动叫醒,推门一看,一个风尘仆仆的段艺璇站在面前。在她身后,巨龙肢体覆石,犹如活动的一尊雕像,降落在胡晓慧住所的庭院外。
段艺璇在胡晓慧面前招招手,指着身后,得意地邀奖:“我的龙!”
胡晓慧目光越过她肩头,却没有停留,猛地向前一步抱住这个脏兮兮的人。
眼泪蹭在颈侧,体温与馨香一并贴得很近。段艺璇有些无所适从地张开手臂,僵在原地,听见对方沙哑的哭腔:“你回来啦。”
段艺璇明白过来,摸摸小孩的脑袋,“嗯,是啊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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提到龙,就应该理会到这是一个很久以前的故事。
而在那之前,段艺璇不过是冒冒失失闯进森林的普通小孩。胡晓慧由自然孕育,精通百兽之语,但从未听闻任何人言,段艺璇是她所见第一个人类。好奇心与好感相伴而生,甚至任性地把段艺璇留了好几日才放走。
那时两人才十五六岁。每回段艺璇害怕家里着急,有意要走,胡晓慧就领她去湖泊边看月亮。起初只学会说段艺璇的名字,走在段艺璇身后小声地一遍遍念,让人狠不下心了。不仅留下,并且复又再来。
后来学会了说喜欢。段艺璇还走在前头,却不是离开森林的路。胡晓慧勾住她背在身后的手,头挨在她肩胛上,说喜欢段艺璇。胡晓慧喜欢段艺璇。
年迈的梅花鹿在湖边饮水,一双圆溜的鹿眼望过来,段艺璇看了很久。梅花鹿走近,低头温顺地拱了拱胡晓慧的腰,段艺璇试探地抚了抚它的颈,没有被躲开,安下心进一步捧住它的脑袋,说晓慧,你们的眼睛真像。
胡晓慧欣然,弯着眼睛问:“那你喜欢鹿吗?”
段艺璇愣了一下,收回手,梅花鹿定定地注视她。她忽而心虚,避过这目光,模棱两可地回答:“我只是害怕狼。”
但狼虎都不再对段艺璇警戒了。
胡晓慧沉默了。鹿闭上眼,将脑袋靠在她小腹上。
第二天两人第一次一起看了日出,胡晓慧悄无声息坐出好远。
她原本想表露心意,对段艺璇说,你是我的太阳。
一齐返程的路上经过那片湖。傍水的树下,梅花鹿曲起四肢伏跪着。胡晓慧蹲下身去抚摸它瘦削的脊背,热度已经全部流失,透过鹿皮可以直接碰到坚硬的骨。
段艺璇从身后抱住她,女孩捂着嘴,颤抖的背撞在段艺璇怀里。
后来有很多个夜晚,胡晓慧会无法遏止地抽泣。段艺璇睁开眼把她揽过来,嘴唇贴在她前额,低低地说哄慰的话。哭累了,胡晓慧会挣扎,用额头去抵段艺璇的。段艺璇默许了,直直望着那双水雾氤氲的眼睛,手掌抵着她的脸颊,最终什么也没有说。
到胡晓慧实行旧约拜访段艺璇的村镇时,段艺璇忽然问:“你喜欢……森林以外的世界吗?”
“喜欢。”晓慧说。
“想去看别的地方吗?”
“太远啦。”胡晓慧摇头。
段艺璇眉头纠起来,思索着解决方法。临别时,她握住胡晓慧的手腕,认真又向往地说:“那么我会驯服一条龙,我们可以在龙背上歇息,在一天之内看完所有的风景。”
胡晓慧难得被逗笑,忍不住打击她:“怎么可能一天之内。飞那么快,我们会被龙甩下去的吧。”
“不许数落我!”段艺璇和她拌嘴,“我会把龙驯得很听话。”
胡晓慧忍俊不禁,“是是……你从哪里找这样一条龙呢?”
段艺璇说:“你看好吧,胡晓慧。你看好,你得等着。”
“你要怎么做?”晓慧饶有兴致地问。
“首先,”段艺璇顿了顿,“我会强身健体。只许我被甩,见你的时候它一定是条好龙了。”
胡晓慧应和着,心中一动,“好。无论世界上有没有龙,我都答应你。但你现在别躲。”
段艺璇不解,转眼耳垂便被啄了一口。女孩在她面前,半是得意、半是羞赧地微笑着。
一下心火比对未来的设想都要旺盛。她的期待她的假想,所有话语都成了欲言又止,全部比不过方才一瞬碰过的热度,哪怕它消散之快,好似风擦过鬓角,水流过指尖。
段艺璇在夏日的蝉鸣中回过神,别扭地退了半步,仓促地、支支吾吾地说:“我就送你到这里。再见!”
胡晓慧端详着她,笑嘻嘻地挥手,背过身消失在林木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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太高了。
穿梭于长云间是怎样的一种体验?星月会显得尤其近吗?行雷时,风雨会否把人冲得睁不开眼睛?
当胡晓慧真正来到万里高空,俯身牢牢抓着下方巨型生物宽阔的背脊,费劲得像拢抱一座山,这些问题都无暇去想。
胡晓慧脑海中唯一的感触是:她畏惧高。
太高了。
从前段艺璇领胡晓慧到山顶,她便不敢往下望。
她们仍然是朋友。但那时候两人那些微妙的亲昵仿佛在冬天的寒风里结了冰,一点一点地冷却、凝固、变成某个早晨安眠的梅花鹿,僵硬且失去活力。
段艺璇已经能够徒手攀岩、生拆巨石、横分树干。甚至,她好像已经沉浸在这样的追求里。胡晓慧风雨无阻地为她送食物与水,她反而会回避,徘徊在情谊的界线上,却时时展露着后退的意愿。
或许从来只有自己学会了说喜欢。她默默地想。
胡晓慧不愿自己像个无能的拖累,咬着牙颤抖地望向远方。地平线上,金乌腾空而起,万丈红芒穿透云层,胡晓慧只感觉浑身自上而下都在颤栗,紧绷又虚弱得像随时都会摇晃倒下。
但她不敢表达出依赖了。即使只要她肯开口,段艺璇一定会给。
“为什么?”濒临崩溃边缘,胡晓慧恍恍惚惚听见自己问。
“先面对这样的高度,才可以乘得上大龙啊。”段艺璇说。
“我不需要!”脚下有碎石滚落,胡晓慧恐惧得几欲哭出来,啜泣着问:“为什么一定要……”
“人有突破,才可以成长。”
胡晓慧忍不住喊道:“没有你来这森林里,我即使永远不出去也无所谓!”
段艺璇很惊讶,“你怎么能这么想?那样不对。远处的天地很广阔,不应该留在原地的。”
“我没有错,”胡晓慧忍回泪水,蹲下身去抱着膝盖,“……我根本不需要什么龙。”
她觉得难过,好像段艺璇从来没有像这样不理解她。
而段艺璇也只是那样沉默地,一动不动地站在她身边。许久以后,才艰涩地说:“胡晓慧,你看太阳……升起来了。”
“我们回去吧。”段艺璇说,安静地伸出手。胡晓慧并不领情,对抗着眩晕感独自站起身。
段艺璇眼神轻微晃了晃,默默收回手,似乎陷入一种空泛的迷惘,却一言不发地跟上了胡晓慧的步伐。
所执着的信念相歧,归途中再未有多一句言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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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试着站起来吧?我会抓住你的。”高空中,段艺璇在耳边说。
胡晓慧知道假使自己不同意,段艺璇也不会来说服她。段艺璇早就放弃在任何事上说服她了,反过来,她也一样。
因为段艺璇有倚仗啊,倚仗她喜欢她,并以此来赌胡晓慧足够喜欢到愿意妥协。这也是段艺璇向来做的事。
段艺璇开始远行游历之前,引了在镇上的一位朋友来与胡晓慧相处,避免她寂寞。该人初次见面便坦率报名,和和气气又保持一定距离,“我叫刘姝贤,望多指教。”
胡晓慧歪着脑袋,视线从刘姝贤转到段艺璇身上,复移回来,似乎恍悟了。
于是也同刘姝贤临水赏月、共观日出。段艺璇会做的,刘姝贤一样做得妥当;段艺璇不愿意做的,刘姝贤完成得大方坦然。她和段艺璇不同,有自己的分寸,不会久留深林中,却永远欢迎胡晓慧到家里作客,盛宴宽待她,领她在小镇里四处游玩。在街边买来糖葫芦先掰了尖儿,上酒楼点两份锅包肉,都给她。
胡晓慧若在刘姝贤家中落脚,便能分到半张床。刘姝贤不主动搂她,但胡晓慧挨过去,也不会拒绝。或如胡晓慧嬉笑着要求相拥,刘姝贤利落地一翻身将她按入怀中,下颌轻轻碰着她头顶,规范又安分,连胡晓慧贴在对方胸口听见的心跳声都平稳。
刘姝贤总是克制而自持。唯独胡晓慧为她祝寿那晚,刘姝贤饮醉,才终于卸下防备般倚她的肩,呼吸里裹着的酒意温热而绵长。
分别的晚上,刘姝贤赠她一枚长命锁,祝她岁岁安康。
刘姝贤性善,林里的动物不惧她,甚至出巢相见。段艺璇曾经回来遇上类似的场面,调侃这颇有朝拜的意思。此时一只幼鹿拱着她的脚踝,她弯身下去把鹿抱起来,打量着鹿,再打量了一下胡晓慧,笑道:“你们的眼睛真像。”
胡晓慧沉思了一会儿。
“那你喜欢鹿吗?”她问。
刘姝贤兴趣盎然地看着她,点了点头:“当然。”
胡晓慧哑然,未想到对方如此坦诚。
“换段艺璇,也会这么说的。”刘姝贤抬手帮她别开松散的发,“或者假使她没有说……心里也是这么想的。”
“她——”胡晓慧哽住,一瞬间有万千的思路等待她去捋清,混乱地阻在心头喉间。
“鹿很美好,值得被喜欢。”刘姝贤淡淡地说,“段艺璇有她自己的顾虑,即使她看起来对你说空了所有心思。她会怕鹿对她仅是一时亲近,也怕自己对鹿的喜爱不够长久,那就是她辜负了鹿了。”
她笑了笑,“从日后的愧疚感来说,人反而会希望自己是被辜负的那个嘛。”
胡晓慧忽然一把抓住她,哀求道:“刘姝贤……”
刘姝贤看了她一眼,平静地说下去:“我喜欢鹿,也喜欢你。但倘若你不喜欢我,或者不止喜欢我一个,那我做不到逼迫自己去争取。何况是和朋友相争。”
“遗憾这种事,留我一个人有就足够了。”刘姝贤笑道,“莫谈到目前为止,我还不觉得遗憾。”
胡晓慧静静看着刘姝贤,她把怀里的小鹿捧到她面前,“笑一个啊,”她说。
胡晓慧忽然大大松了一口气,掉了两滴眼泪,直直落进草地里,在脸上甚至不留痕迹。
刘姝贤摸摸晓慧的脑袋,说我要走啦,记得岁岁安康。胡晓慧捉住她手腕,在她侧颊印了一吻,生涩而如蜻蜓点水,没有一丝杂念却充斥着深情,怯怯道:“我会挂念你的。”
“岁岁安康。”她在对方转身后补充。
刘姝贤背对她扬了扬手,从此再未相见。刘姝贤把所有的日升月沉都留下,留给段艺璇和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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段艺璇真的喜欢她。胡晓慧知道了。
所以当这些年头过去,段艺璇定定站在龙背上伸出手邀她一起时,她的应允并非全然因为自己足够喜欢段艺璇,以至到愿意妥协的地步。
她早该明白的。
段艺璇害怕狼,于是终于伟大到能够战胜狼。
那时在山顶,段艺璇伸出的手,不过是同样的一句话:“试着站起来吧?我会抓住你的。”
假使她没有说,心里也是这么想的。
她们有过诸多不和,记恨琐碎的矛盾,为不同的理想与追求而争吵。最后段艺璇一气之下将胡晓慧托付给刘姝贤,独自云游四海去,然而胡晓慧真的喜欢段艺璇,段艺璇也真的喜欢她。
还驯了条龙带回来。但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对,段艺璇就是这样的人,说到一定做到。当初胡晓慧称说为她摘星掎月,她一本正经地说这个承诺你无法兑现,可轮到段艺璇自己,却是铆足了劲把传说变为现实,将自己载入传说。
或许,驯龙真的比星月可及一些。胡晓慧吸取了教训,下次会立些更可行的目标。
“你看,没有被甩下去吧。”段艺璇说。
胡晓慧拍她,“是因为我给你的加持好吧。”
段艺璇愣了愣,“什么加持?”
“就这样。”胡晓慧微笑,探身去吻她的鬓角。
段艺璇瑟缩了一下,羞恼得抬手就要打人,最终还是没有。
胡晓慧眨眨眼,“不然你亲回来?”
段艺璇受不得挑衅,把她按倒在龙背上,两人嬉笑地推搡着,谁也不甘示弱。直到疲惫才定格,云的浮影在她们两侧掠过,额头相抵,像倏忽间回到了那些无措而压抑的夜晚,只是眉目都清秀许多,也再不必流泪了。
胡晓慧望向上方,错觉自己仍然是十五六的年岁。但她从来没和谁这样亲密过,和十五六岁的段艺璇没有,和刘姝贤也没有。时间过得好快,她们都长大了。
两人对视着,脉搏是如此紊乱的。却不约而同一齐笑了。
段艺璇缓缓迫近,俯低去亲吻她。
日出云舒,风光正好。
完